半夜时分,刁奶奶被一个梦惊醒了。梦中,任苇和妯娌谢雨回来了,却不见了叶叶。任苇背着一个大包,谢雨拄着拐杖,佝偻着腰,头发纷乱,把脸全部遮盖住,一身黑衣,身子单薄得像书本。
刁奶奶上前打招呼,看到任苇满脸是泪,遭孽啊!可谢雨就是不肯露脸,刁奶奶用手拂去,只见谢雨青面獠牙,眼睛深凹。刁奶奶骇得坐了起来,把床另一头的泥鳅二爷弄醒了。
“老头子,刚才我梦到老妯娌回家了,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回来的,她的牙有那么长,她的眼睛全陷进去的,头发全白了……啊呀啊呀。”刁奶奶一边声情并茂地讲,担心遗漏任何一个细节,一边把双手合在一起比画牙齿的长度。
泥鳅二爷看了一眼窗外,四周还是一片黑黝黝的,一脚蹬过去:“你个老婆子,半夜三更说梦话,吵死个人,老子明早还要去沙口卖泥鳅,你让老子多睡一会儿。”泥鳅二爷马上鼾声绵绵,刁奶奶像倍受冷落欺负的小媳妇,又蜷着身子躺下了。
早上起来,刁奶奶给几只鸡鸭喂了点食,把几件衣服搓好晾在竹竿上,一个人热了碗剩饭,昨晚没吃完的,她知道老头子上街总是会喝上二两酒,卖完泥鳅回家要到下午。
她预感任苇一家人这两天会回家,昨天她站在池塘边就看到了梧桐树上空有一团紫气。钥匙交给任苇,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,儿子说,下半年等老爹的泥鳅卖完后,就接两个老人去县城享清福。
看来,这两天是最后一班岗了,刁奶奶从墙角的小陶罐摸出金戒指戴上,这是两个姑娘凑钱为她买的,她平时一直舍不得戴,现在老妯娌要回来,戴上它,证明自己在家过得不赖,也让麻将馆的几个小婆娘对自己尊重点。
九点多钟,刁奶奶和往常一样,又往德清家方向走去。昨夜下过小雨,五月温湿的天气,令路边的野花野草疯也似地生长,路面像青石板滑滑的,刁奶奶走在门前池塘边的土埂上,埂上的青草全沾着水珠,她一脚没站稳,摔了一跤,手中的钥匙呈抛物线落入池塘。
这把钥匙,在刁奶奶心里占有很重的份量,她认为,没有了钥匙,任苇三口人就不能归巢了。两年多的坚守,她认为这是一份神圣而崇高的事业,她的生命将和钥匙同在。来不及细想,刁奶奶奋不顾身地一头扑向溅有细小水花的水面,霎时,她的整个人影不见了。
水很深,这是一口古老的鱼塘,可能比泥鳅二爷的年龄还老,当年,刁兰花就是看中了这口鱼塘而忽略了泥鳅二爷的平庸才嫁过来的。一户农家有了一口鱼塘,饭桌上会生动多了,手头也会有活钱。
刁奶奶的双手还没触及塘底,连钥匙的毫毛也没碰到,就被水的浮力托住,她不会游泳,本能地挣扎着。她半沉在水里,眼前全是一片明晃晃,浑浊的水往她嘴里挤,她被动地一口一口吞下,双腿踩不到一个实沉的地方,双手也抓不到任何东西,只想拚命地喊救命,可每一个字还没喊出,却又被吞了一大口水,慢慢地,她肚子里灌满了水,没有了力气,往下沉去。
此时,池塘边只有两只老猫颠来跑去,在草丛中寻找死去的泥鳅填肚子,对池塘里若隐若现的一双枯槁的手视而不见。不远处,德清家的麻将桌上战况正酣,人们都睁大着精明而贪婪的目光,大叫“一简”、“五万”、“白板”。
在泥鳅二爷回家之前,刁奶奶的身体浮起来了,她面朝天空,是一种仰泳的姿式,有一种不愿低头的坚倔,姿式很规范,一辈子没游过泳的老人,很快就掌握了初步的技术要领,那枚金戒指在水里并不耀眼,像获胜者的一块小小奖牌。
她的生命定格在七十三岁上,她没有参加过土地改革,没有面对火灾挺身而出,也没有捡到巨款交公的机会,英雄和模范都与她无缘。要是立碑的话,该写些什么呢?
碑并不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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